5
我忘了自己的名字。
但沒道理其他人也忘了。
算了,反正僅僅是忘了,總會記起來的。
冰冷充斥著。寒澈的波動搖曳,我浮沉在水中光與影的交會。
仰。燈光破碎,如圓滑的鏡面,縫中微光輕輕竄出,細細的氣泡昇華。
俯。黑色交織,如無光的布簾,墨色繡花靜靜輻散,緩緩的記憶沉降。
缺氧的刺痛逼著我浮向光亮,但我卻更想沉浸在黑色帷幕中,寂靜無聲。
「你還要憋多久啊?」
我浮出水面,黑影在泳池前慵懶的看著我。
「快起來吧?我想看書。」
我走在車水馬龍的路上,手上拿了張寫了地址的紙條。
她是怎麼說的?那個叫夢魘的女孩。「這是我打工書店的地址,有空來看看吧,討論一下你的『黑影』。」平淡,卻又強硬得令人無法拒絕。這女孩神秘得令人詭異。為何對黑影感興趣?
我的腳步停在兩棟大樓之間。
一棟名為「時光鋪子」的二手書店被夾在兩個高聳的龐然大物之間,略顯怪異。地址和我手上的資料完全相符。
我躊躇了一下,伸手拉向門把。
映入眼簾的,是個年輕的女人。
我回頭看了一下招牌,腦中跑過三個字叫不對勁。是的,如果僅僅只是女人的話我覺得基本上沒問題,問題是名詞前面想必有個形容詞,而女人這名詞前方的形容詞未免太過強大。
一身法國十九世紀紫色禮服的女人。
基本上,我應該要轉身就逃的。常理嘛。當外國人硬是跟你纏上時你還用殘破的英文繼續跟對方雞同鴨講的話台灣人的面子就丟光了,萬一就這麼剛好她是來台想深入民間的外交大使,如此慘淡的對話想必會使台灣的國際形象雪上加霜……我可受不起台灣之恥的名號啊……
但要知道,我的人生路上從來沒有順遂過。
見我轉身要逃,那女人連忙緊緊抓住我,「Hey!Sir!Sir!Wait!」一邊用眼淚即將潰堤的眼神攻擊著我。
原來你會講英文啊!那好辦了!自認英文還不錯得我開心釋懷。
「Well,Did you see my umbrella?It is mine.」她的手握得好緊。
等等。等等。我想事情已經超越我的理解範疇了。她為什麼要問我她的雨傘在哪?
「我問你在哪啊!在哪?我的雨傘?」倏然,純正的國語從她嘴裡發出。
原來你會講中文啊!我翻了翻白眼。
詭異的齒輪忽然悄悄切合。
女人的眼淚潸潸滑落臉龐,帶著她眼眶的粉底。染黑的淚水在她臉上劃過斑駁的淚痕。
滴下。
女人的臉開始沉重的塌陷,黑色的淚水溢出。鼻子,眼睛,耳朵,嘴。衣服溼答答的染上沉重的黑,女人向張染溼的白紙,墨色一滴,世界僅剩無盡擴散的黑。
「我問你在哪啊!你們為什麼都要這樣對我?」女人握住我的手開始逐漸僵冷。「我好冷,為什麼沒有人來救我?」崩落,女人哭花的臉似雨滴摔落到冰冷的地板。
我立刻關上門。明明是夏天,我的背卻濕冷無比。我不想回憶我剛才看到了什麼,但手上的抓痕絕望的告訴我這不是場夢。她和黑影一樣問著匪夷所思的問題。名字,雨傘。
她是線索。一個,可能知道黑影名字的線索。兩個的共通點太過相近。
但我不想再進去。莫名恐懼已悄悄深植。我現在只想要就這麼轉身就跑。
「想走了嗎?」一直緘默的黑影突然開口。
怎麼了,黑影?你在想什麼?
「亞當和夏娃的故事有聽過吧?」有。
「本來是一片美好的樂園,不,該說『無趣』,倏然,這世界崩解了,只因為受了蛇的誘惑,偷嘗了禁果。」你想說什麼?
「亦然,這個世界是無趣的。你們固守規則,不碰,就不碰。就這麼過完一生。並沒有不好,但曲終的時候總有些遺憾,是吧?」我靜靜的聽著。
「跨過那線吧!即使它是禁果。迎接你的,將會是那你從沒看過的世界──」黑影說的壯闊激昂。
好吧,我以後給黑影選書的時候我會小心點的。大概是三天前的時候吧?黑影不斷的吵著要看書,我只好隨便丟了一本書給它,內容好像是關於同性戀的小說,我記得好像有一篇便是如此激勵人心,沒料到黑影就這麼記起來了,如此失敗的教育我深感沉痛。
但我的手卻又再次握住門把。很近了,那糾纏我已久的問題。我不想就這麼擦肩而過。也許,就只有這麼一次機會了。
我拉開門把。
人生的路上,總有許多岔路。
我們或許會猶豫,但最後還是選了最平穩的路。
我們都想過,如果選了另一條路,世界會不會從此變得更加美好。
但沒有。我們從來沒有踏上那另一條小徑。
我踏上了隱密的小徑。因為我相信美景就在前方。
即使最後迎接我的,是一片荒蕪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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