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映入眼簾的,是那慘白的天花板。
醫院刺鼻的藥水味輕輕飄散著,細細的陽光從窗外悄悄爬進,我躺在熟睡的床上,寧靜佇在滿水的花瓶裡。
啪搭啪搭,牆上的秒針自信的推過一格又一格,帶著詭異的速度,毫不遲疑。
喀擦,崩裂,秒針投入地板僵冷的懷抱。
喀啦,細微的慘叫自我左方傳來,我不想看,但我的眼卻直直勾向那掉落的針筒。
一點一點,艷紅的血自針筒慢慢滲出,緩緩的,淹過床腳。
淹過角落的沉默,淹過花瓶的寧靜,淹過指針的失落,淹過我手的顫抖。
我沒有叫,因為我無法出聲。
我沒有動,因為我毫無知覺。
我只能看著嘲諷的艷紅奔湧,猖狂的淹過所有。
我站在紅色玻璃後面,被迫用敗紅的眼光看這浮動的世界。
漂泊的秒針,與扭曲的時鐘疊影。
黑暗又再一次踩進我眼裡。
映入眼簾的,是那一樣的景色,熟悉的一切。
醫院。不是夢。秒針依舊踏著穩健的步伐走著,冷汗浸濕了我的背脊。
這是第幾次一睜眼就看見這僵直的天花板?熟悉得不像樣。
沙沙……鉛筆與紙輕脆的疊合。
一個藍黑色的影子掠過我眼角。黑影嗎?我吃力的看向左方,卻只看到一個藍黑色的女孩,伏臥在一疊白紙上,專注的塗寫著。筆觸輕重不均,時輕,疑惑著自己踩過的足跡;時重,自信的走過眼前的蒼茫。
我不知道是否有更貼切的形容詞來描繪眼前的女孩。藍黑色的上衣,藍黑色的牛仔褲,藍黑色的長髮──
「你醒啦?」女孩從鋪散過整張床的紙中抬頭,微彎的笑靨看著我。
藍黑色的眼。
不知為何,我感到一股刺冷莫名的顫慄。
「清醒著嗎?」她問,我點了點頭。
「那好,我接下來會問你一些問題,據實回答便行,如不知道,亦沒關係。那麼,祝我們接下來……談判愉快。」女孩抽出另一張白紙。
「第一題:你是在天台上昏倒的,記得嗎?」
「是。」怎麼了?問答開始。
「第二題:你在天台上昏倒前,有沒有看見什麼?」有。白光,白紙,影子。但不知為什麼,我不想說。
「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女孩的笑容起了濃淡的變化,更加的濃艷。
「很好,典型的裝傻蒙混,我想也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女孩的臉帶著無可奈何。「我大致上說明一下,免得你死得毫不明白。我是個殺手,叫夢魘──」
「業餘的。」我慢慢的說。夢魘微彎的嘴角怔住了。「沒有一個殺手會如此多話的。」我的兩眼對上她藍黑色的雙瞳。
我為何如此冷靜?我厭倦了。打從我遇見黑影那刻起,我的人生就注定變了色調。它就這麼硬生生的,從我身邊拿走一切。朋友,家人,我已不記得那原來的世界長什麼樣子,迎接我的,只剩無盡的黑,殘敗的紅,慘淡的白。我好怕它會不會連我往後的歲月也一起拿走了?沒有。它選擇無盡延長這孤寂,諷笑我的落魄。
我想停了。我不想再走了。
「是吧,殺了我吧。」我累了。即使還有一點眷戀,我也不在意了。
但,還有一件事……
夢魘瞇起了眼。他怎麼了?為何如此冷靜?「是,我是業餘的。」這不過是打工的另一種途徑。「可以的話,我並不想殺你們這種無辜牽扯進來的人。」不,與其說是冷靜──
不如說,那是歷盡滄桑的無奈。他很累,但是為什麼?
我坐起身,看向窗外,榕樹的光影輕輕搖曳著。
「說一個故事。」我的,故事。「你再來決定,是否要殺我。」
我要知道,黑影,你到底叫什麼?
夢魘緩步的走下樓梯,一旁幾個醫護人員匆忙走過。
黑影嗎?有趣。
「你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一個女孩倏然出現在夢魘身後。
無聲無息。
「別這樣,小歷。我找到了很有趣的東西。」夢魘的嘴角上昂。
小歷嘆了口氣。「真是搞不懂你。」
我的人生沒有意外。
只有絕對準確的計算。
夢魘理了理頭髮,推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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